下午在牛市口一家火锅店吃饭,店面不大,名字有点霸气,叫江湖火锅,店里放的音乐也是《沧海一声笑》之类的。刚坐下,一个中年女子过来问:帅哥美女吃冰粉不?一到夏天,成都几乎所有街边小店,都会有人进去推销应季小吃。凉糕、凉虾、龟苓膏、双皮奶……还有年岁很大的老爷爷老奶奶端着煮熟的花生毛豆,穿梭在食客之间兜售。其中,最火爆的当属冰粉。火辣的红汤火锅和冰粉,堪称绝配。我跟她说,过会儿再买吧,反正你还要回来。按我的经验,这些小商贩都是蹬着三轮车在附近转悠,挨家店推销,一晚上要转多个来回。中年女子说,这是她自己搓的冰粉,好吃,说完又去问旁边的桌子。因为坐在靠窗的位置,我可以看到中年女子的三轮车。她居然没有跟其他小贩一样到处转,而是一直把三轮车放在店门口的路边。她没法到处转,因为她还带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。小男孩手里掐着一根棒棒糖,就在三轮车旁边转悠,一会摸摸三轮车帮,一会到人行道上跑跑,一会又跟火锅店的员工玩闹,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。一个很不容易的妈妈,带着儿子艰难地讨生活。我在脑子里设想出一个简单而平常的故事。我出去买了两碗冰粉,小男孩抬起头,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。我摸摸他的头,他咧开嘴笑得很灿烂。“给叔叔飞吻一个。”中年女子说。小男孩很夸张地把手捂在嘴巴上,“mua”,一个响亮的飞吻朝我飞来。冰粉很好吃,一边吃着,继续隔着玻璃观察这对母子,也继续脑补着他们的故事。一碗冰粉6块钱,她一天可以卖几碗,能赚多少钱,够他们母子生活吗?我瞎寻思着。小男孩坐在了一把椅子上,裤子和鞋子都脱了扔在地上,光着屁股,“不知羞臊”地露着小鸡鸡,那根棒棒糖被他从嘴巴里拔出来,攥在手里把玩着,还夹在两腿中间。这不知脏净,很符合他的年龄。中年女子蹲在地上,先用纸巾擦地,又拿起火锅店的花露水往地上喷,又从店里端出一盆水往地上冲刷。不用问,小男孩肯定拉裤子了。这也很符合他的年龄。小男孩很调皮,坐在椅子上也不老实,东摇西晃,终于把椅子晃倒了,他也摔在水泥地面上,哇哇大哭。旁边一个年轻人跑过去把他抱起来,他伏在陌生叔叔的肩头,继续哭。中年女子从店里跑出来,抬起手打了椅子几巴掌,小男孩停住了哭,也抬手去打椅子。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走街串巷卖冰粉?车水马龙中,小男孩跑来跑去多危险,不怕被人抱走吗?万一一辆车停下来,把孩子抱上车就跑,可往哪找去?我还在胡思乱想。我决定跟这位中年女子聊聊,只是单纯地想知道。“一晚上能卖多少碗啊?”话题最好还是从冰粉开始。中年女子说,卖不了多少,也就十几碗,将将够生活费。“主要是还得弄着他。”中年女子指的是小男孩。“这是你儿子呀?”“哪儿哦,孙孙。我是他奶奶。”中年女子说。我目瞪口呆。而中年女子接下来说的话,让我彻底惊呆。“他妈妈上个月23号死了,1医院,23号就走了。”中年女子,我到最后也没问她姓什么叫什么,跟我讲了一个故事。她是都江堰人,多年前嫁到了湖北,她丈夫是湖北人。几年前,儿子结婚后,她和丈夫回到了四川娘家,在成都辗转打工,儿子和儿媳留在武汉工作。这个小男孩叫明明,还不到两岁。过年前,儿媳,也就是明明的妈妈,就感觉到了身体上的不舒服,浑身发痒。最初,全家人都以为是皮肤病,也就没在意。紧接着,疫情爆发,武汉封城,这已经是举世皆知的事情。过了年,儿媳的病情开始加重,“浑身又痒又痛,还肿”。这时,医院检查。但当时武汉的情况,医院接收确诊或疑似病例之外的病人,而且严密的封锁之下,市民走出家门都几乎可能。儿媳的病只能一拖再拖,期间没有得到任何医治。直到4月8日,武汉解封,医院开始陆续恢复普通门诊,中年女医院检查。“医院,先去了同济,相当于成都的华西,他们不收。又去了协和,收了。”中年女子跟我说。医院,儿媳的病有不同的说法,医院,也是“一会说是这个病,一会又说是那个病”。“一开始说是胸膜炎积水,又说是皮肌炎,我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,最后又说是肺结核,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中年女子继续讲述。儿媳是5月1医院,5月23日那天离世,只有20多岁,留下不到两岁的明明。“疫情把她的病耽误了。”中年女子说。武汉封城76天,儿媳妇的病也耽误了76天。而当城市解封,儿媳得到医治,为时已晚。“就像明明外婆说的,这是她女儿的命。”中年女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儿媳去世后,中年女子把孙子明明接到了成都。在那之前,她就在这家火锅店打工,当服务员。明明到了身边,她无法继续在店里打工,这么个活蹦乱跳的“费头子”,需要她时刻守着。她想到了带着孙子搓冰粉,卖冰粉,就是我看到的画面。因为之前在店里打工的关系,更重要的是,明明的爷爷,中年女子的丈夫,还在火锅店后厨打工,她可以把三轮车固定放在店门口。她说,店老板人也很好。一股无以名状的悲伤情绪涌上来,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眼前活泼好动的光屁股小明明,不到两岁就失去了妈妈。他现在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,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奶奶抓了一把碎花生,放在店门外的塑料凳上,明明光屁股坐在台阶上,一颗一颗地捡着吃。吃完饭离开的人,会去逗一逗他,他会挥着小手跟人说再见。“这个娃娃长得好乖。”每个人都会这么说。在决定跟中年女子聊天之前,我断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沉重的故事。时代的一粒尘埃,落到普通人身上,就是一座足以把人压死的山。在那场滚滚洪流中,中年女子的儿媳,那个刚20多岁的年轻女子,被裹挟,被甩脱,被无视。或许只有这个小男孩,可以证明她存在过。“他还是听话,旁边店里的老板逗他,要抱他走,他知道我同意才行。”中年女子抱着明明跟我说着话,这时,又一个响亮的飞吻朝我飞过来。董蜀黍
客官,常来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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